小姑娘、处女、舞女、歌姝、少妇、美人、仙女……朱自清一写到风景,这些浅俗轻率的女性形象必然现于笔底,来装饰他的想象世界;而这些“意恋”(我不好意思说“意淫”,朱氏也没有那么大胆)的对象,不是出浴,便是起舞,总是那几个公式化的动作。朱氏的田园意象大半是女性的、软性的,他的比喻大半是明喻,一五一十,明来明去,交代得过分负责:甲如此,乙如彼,丙仿佛什么什么似的,而丁呢,又好像这般这般一样。这种程度的技巧,节奏能慢不能快,描写则静态多于动态。朱自清的写景文,常是一幅工笔画。
这种肤浅而天真的“女性拟人格”笔法,在二十年代中国作家之间曾经流行一时,甚至到七十年代的台湾和香港,也还有一些后知后觉的作者在效颦。这一类作者幻想这就是抒情写景的美文,其实只成了半生不熟的童话。那时的散文如此,诗也不免如此:冰心、刘大白、俞平伯、康白情、汪静之等步泰戈尔后尘的诗文,都有这种“装小”的味道。早期新文学有异于五十年代以来的现代文学,这也是一大原因。前者爱装小,作品近于做作的童话童诗,后者的心态近于成人,不再那么满足于“卡通文艺”了。在意象上,也可以说是视觉经验上,早期的新文学是软性的,爱用女性的拟人格来形容田园景色;现代文学最忌讳的正是这种软性,女性的田园风格,纯情路线。七十年代的台湾和香港,工业化已经颇为普遍,一位真正的现代作家,在视觉经验上,不该只见杨柳而不见起重机。到了七十年代,一位读者如果仍然沉迷于冰心与朱自清的世界,就意味着他的心态仍停留在农业时代,以为只有田园经验才是美的,所以始终不能接受工业时代。这种读者的“美感胃纳”,只能吸收软的和甜的东西,但现代文学的口味是兼容酸甜咸辣的。现代诗人郑愁予,在一般读者的心目中似乎是“纯情”的,其实他的诗颇具知性、繁复性和工业意象。《夜歌》的首段: